紙飛機(jī)順著陽光,從窗外滑進(jìn),輕輕地,很平穩(wěn)地降落在手心。
少女早早地在窗邊等待著,此刻仍然保持著慣有的矜持,不慌不忙地,將紙飛機(jī)鋪展開來。
興奮和期待在此時瞬間充滿了她的心,從她的眼里溢出,淌到紙上。
而這張飛來的紙可能要讓她失望了,因為上面只寫著兩個字:早安。
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,她那強(qiáng)烈的情感在漸漸減弱,不過,取而代之的是開心和滿足。她嘴角的微笑印證著這一點。
她抱起一個厚厚的筆記本,翻到最新一頁,第1029頁,然后記錄下這一切,把周圍的場景定格在這一頁紙內(nèi)。說起來,這并不是第1029頁,在筆記本前端,有將近五百頁的空白。而最近的幾頁,似乎有撕下的痕跡。
少女撫摸著那筆記本的傷痕,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入腦中。
那是多年前的一天,平凡無奇的一天,卻也是改變她命運的一天。她永遠(yuǎn)也忘不了,在那一天,由于一場事故,她失去了聆聽世界的能力。她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,在她希望安靜時,就連時鐘的喧鬧也會招來她的厭惡??伤胍牟皇怯篮愕募澎o,她現(xiàn)在多么渴望再次欣賞那時鐘的演奏。
從那以后,她的整個世界,只有黑白交織著,單調(diào)而無變化。
直到有一天,她的世界突然有了一抹色彩。
那天早晨,當(dāng)她望向窗外時,發(fā)現(xiàn)一個精致的玻璃瓶,用彩線懸掛著,里面蜷縮著一張紙。好奇心驅(qū)使她去了解這一切。
她取出紙,上面寫道:你好,很高興能認(rèn)識你!我大概了解了你的情況,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感受,因為,我曾經(jīng)有位朋友也是如此。作為鄰居,我想我有義務(wù)幫助你。我們可以成為筆友,以此方式相互交流……
字是工整的印刷體,讓人猜不透其作者的具體情況。
閱畢,她無力地躺在床上。雖然內(nèi)心渴求著生活能有所改變,但她實在是經(jīng)不起什么變化了。即使適應(yīng)這樣小小的變化,她都覺得很累。
她凝視著那紙上的字,仿佛那些方塊字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一樣。思索良久,她取出一張紙,寫道:我很好,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。
一瞬間的遲疑后,少女將紙放進(jìn)玻璃瓶里。多么漂亮的玻璃瓶??!
她開始有了一絲期待,她的“好鄰居”會有什么反應(yīng)呢?
第二天,她早早地起來,時不時往窗外望一眼,又期待,又興奮,卻又害怕。陽光下的玻璃瓶,空靈、透亮。當(dāng)少女的桌上出現(xiàn)一道彩色的光時,她的心猛地一驚,許久才平復(fù)下來。
紙上寫著:知道你狀況很好,我就放心了。你想要獨立,自力更生,可以理解。不過有時候,你不可避免地需要他人的幫助……
就在這樣多次寫信一般的對話中,少女逐漸熟悉了這位筆友。她學(xué)到了很多。從那一張張紙里,她看到了一個繽紛多彩的世界,以及生命的美好。她把每一次的內(nèi)容都記錄在筆記本里,那是她最美的記憶。
可是后來,恢復(fù)生機(jī)的生活有了一些小插曲。那一天,她獨自一人待在家里,入迷地看著喜歡的書。離家不遠(yuǎn)處,小火苗調(diào)皮地亂竄,不一會兒已是熊熊烈火。而她毫無察覺,呼喊聲,警笛聲,以及各種嘈雜的聲音,都無法穿透這將她與世界隔離開來的無形的墻。
一個紙飛機(jī)突然沖進(jìn)屋里,落在書前,她才從書里清醒過來。轉(zhuǎn)過身,滿地的紙飛機(jī),窗外赫然掛著那個熟悉的玻璃瓶。她意識到有些不對勁,趕忙打開看,手寫的潦草字體:火災(zāi)!跑!
她緊緊地抓住這張紙,向屋外跑去……
火很快被撲滅了,所幸無人傷亡,不過損失倒是不小。她不敢想象,如果沒有那張紙的提醒,會發(fā)生什么。大火席卷了她的半個房間,用火焰特有的方式閱讀她的筆記本。美好的回憶化為灰燼。
彼此安然無恙,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。之后,她換了一個新的筆記本,把丟失的部分空出來。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,消失的再也找不回來了,那就創(chuàng)造新的回憶吧。
一張張紙繼續(xù)如往常一般,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(zé)。
時間很平靜地向前推移,每一天,都是充滿期待的一天。
窗邊的玻璃瓶依然是那樣美,它保護(hù)著里面的紙,不受時光侵蝕??稍诩埳狭粝掠∮浀娜税?,又有誰來保護(hù)她或他呢……
有那么一兩天,少女沒有等到那守時的玻璃瓶,也沒有紙飛機(jī)的造訪。就像玻璃瓶突然出現(xiàn)一般,它又毫無征兆地消失了。她內(nèi)心有了一絲不安和焦慮。
玻璃瓶很快又出現(xiàn)在窗外,而紙上的話語變得簡短了,有時甚至是直接手寫而非打印。這一反常態(tài)的變化,讓她感覺有些奇怪,但也不去深究,何必自尋煩惱呢?
終于有一天,玻璃瓶消失得無影無蹤。前幾天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出現(xiàn),似乎是最后的掙扎。少女決定一探究竟。
她知道那一張張紙都是出自樓上鄰居之手,便早早地起來,帶上一個小本,拿上筆,在樓上門前等著。她之前也主動寫過一些話,投在門前的信箱里,有時候有簡短的回復(fù),有時也簡短到?jīng)]有回應(yīng)。
就這樣,她在門前等了一天,那扇門始終沒有要打開的跡象。直到晚上,才有一個年輕人拖著疲憊的身軀,從樓道中慢慢走上來。他帶有戒備心地看了少女一眼,然后自顧自地去開門。
就是他了!少女心里想著,她正想著該說些什么,門已經(jīng)“砰”地一聲關(guān)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了。她并沒有太大的失望,只是見到他本人,和字里行間所表現(xiàn)出的那個形象有些不同。
回家之前,她把這幾天很多想說的話寫下來,如釋重負(fù)地放進(jìn)信箱里。
之后得知的消息,打碎了她的夢境,她感覺自己的生活將像最初一樣墜入深淵。
玻璃瓶再次出現(xiàn)后,帶來了一個重大的消息。她這才知道,樓上住著的,本是一位慈祥的老人,在前不久搬家了。年輕人向她透露了一個秘密,老人給他講了她的故事,希望他能繼續(xù)以同樣的方式幫助她,而且最好不要讓她察覺到有什么異樣。老人擔(dān)心這樣可能會傷害到她,所以才這樣交代。而年輕人工作繁忙,所以有時候沒時間來完成這件事。在看到少女的信后,他決定將實情告訴她。
少女感覺老人不是搬家,而是永遠(yuǎn)地離開了。她哭了,淚水潤濕了整張紙,上面的字變得模模糊糊,宛如夢境。她多么希望這真的是一場夢。
她撕下那些記錄著不屬于老人的信件的紙。沒有人能取代他,那個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執(zhí)意要幫助她的人,那個讓她看見、聽見美好的人。
可后來她明白了。老人這樣做是不想傷害她,那就更不希望看到她現(xiàn)在這樣。難道自己就以這樣的方式報答他的恩情?少女想著,要樂觀地面對一切,要靠自己去爭取美好的生活,不能辜負(fù)老人。
后來的日子,也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呢。不過,少女感覺自己成長了許多。
那小小的紙上,承載著深深的情感,大大的世界,以及美麗的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