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帝是仁慈的,他沒有拒絕我,于是,我回到了十九世紀。在鳥語花香綠樹環(huán)繞的小山坡旁,以一株葵花的形象靜立在那兒等待著我的文森特。
我的周圍全是葵花,當然,我也是一株葵花,一株普普通通的葵花,一株在焦急地等待中,面朝太陽的葵花。
流水潺潺,我的心緒也如奔流不息的小溪任意流淌。雖知生命只有一天,然而我愿我這最后的一天,如織綿的天空,更加絢麗;如幽幽的群山,更加深邃;如似火的驕陽,更加燦爛。十二分的急切、十二分的期待,只為等待著我的文森特。
終于,當太陽溫暖著我,綠蔭又來親吻著我時,他來到我的面前。帶著他的畫板和那掩藏不住一身疲倦、一臉憂傷來到了這兒。他發(fā)現(xiàn)了我,一絲驚喜劃過眉梢。旋即他坐下來,我們面對面。他開始畫我。
他是個有著橙色瞳孔的荷蘭男人。我心里黯念道。我發(fā)現(xiàn)他看我的眼睛已越來越有神。他手中的畫筆不停地揮動著,肆意地在畫布上潑灑出我的神韻。時而停下,凝視著我......
我們彼此望著對方,他的眼睛吞噬了我,我覺得我的身體在慢慢地消失,消失在他欣喜的眼神里,也許他已經(jīng)從我的身上找到他藝術(shù)的靈感??伤麉s永遠都不會知道,有一個女孩――一個只剩下最后一天生命的女孩從遙遠的未來來到這里,甘愿變化成一株葵花,就在他的面前,就在他的畫中慢慢成形。
風起了,涼絲絲的,似乎在提醒我:該告別了。幾星花瓣也悄悄地離開了我的身軀,飄啊飄啊,如金黃的蝴蝶,翩翩飛舞著,別離在小溪里,小溪熱情地張開雙手簇擁著它們,叮叮咚咚向遠方流去。我望著隨水而去的花瓣一動也沒動,他也仍然埋頭與他的畫作中。我們面對面,他畫我。我看他。
我多想輕輕呼喚他的名字,去安慰他那只受傷的耳朵。可是我不能,因為我只是一株葵花,僅此而已。
好了!終于畫好了!他輕輕地說。
我聽著他那激動無比的聲音,看見他迅速地收好畫夾,帶著那復雜的笑容轉(zhuǎn)身離開,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里。我還來不及分享他的喜悅。但他的話音像融進了風里,輕拂在我的耳邊;他的笑容又如五彩的云霞,縈繞在我的身邊。
上帝來了,我知道,我該走了。上帝帶走了我的靈魂,也帶走了我對生命的渴望。
告別生命,才知道人世還有如此多的牽掛。一天,我俯瞰人間,看到一群穿黑色衣服的人來到了一場葬禮上。葬禮上只有寥落的幾個人,隱隱地能聽到一點哭泣聲。在簡陋的棺木旁,我看清了死去的人的面孔。那是多么陌生卻又多么熟悉的一張面孔啊――我親愛的文森特。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天,我渴望著生命卻甘愿成為他筆下的一顆永恒的葵花。而他擁有生命,卻因世事的無奈而放棄了生命,永遠地合上了他那可以吞沒我的雙眼。我的靈魂感覺到了一陣陣的疼痛,我隱約地感到我的夢幻、我的追求、我的希冀也許將和我的文森特一起永埋地底。
然而,若干年后,當以我為原型的向日葵的文森特作品備受后人推崇時,我的靈魂不再哭泣,我的文森特也不再寂寞。逝者已逝,但留給后人的卻是永恒。
我微笑著,看著這一切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