普車都 > 鬼故事 >

不能回頭

會計師。職業(yè)決定了我的工作時間不能朝九晚五。清閑的時候閑得要命,忙的時候,就只能掐算時間趕末班車。

每到年末,就是我一年最忙的時間。這一段時間,我會很習慣走夜路。

回家之前,我會經(jīng)過一個自由市場,夜里不復白天的喧鬧,四周回響著的,是風刮落葉的沙沙聲,還有我鞋釘敲著地面的咔咔聲,在這靜靜的夜里,這聲音顯得猶為突出。

這件事,就發(fā)生在年前的第二十九天。

那天,恰好我手頭上的工作,理清了頭緒。我心情格外輕松的走著夜路。忽然想起好久沒有機會跳一次舞,就下意識的滑出一個恰恰步,一慢三快。

隨之,我的心猛的一抽。

因為我聽到鞋釘敲出來的聲音,竟仍是以平靜步態(tài)走路的節(jié)奏。我停下來,聆聽了一下,沒有別的動靜,只有風吹落葉,刮在地上沙沙的聲音。

一定是太累了。我用手擦擦臉,接著走。

腳步聲好像感染到我的好心情,變得輕快,輕佻,急促?

對,是急促,我猛然醒悟時,發(fā)現(xiàn)我在小跑,我為什么要跑?我好像不自覺的跟著腳步聲的節(jié)奏,越走越快。

我為什么要跑?為什么要跑?為什么為什么要跑???

剎住腳步,我的呼吸一窒,我的腳步聲多出一拍,我確定我十分清楚的聽見,十分清醒的發(fā)現(xiàn)——我的腳步聲多出一拍,似乎在夜色里蕩來蕩去,回響聲不絕。

猛一回頭,風清云淡,什么都沒有,連風,都沒有……

“你臉色不大好。”

“可能是太累了。”

“比昨天還難看,你看,眼圈都陷下去了。”他走過來,拿指尖輕觸我的眉骨,被我靜靜閃過,他訕訕的收回了手。其實我在心中竊喜,喜歡這戀愛時儼然的端莊,喜歡他狼狽后面小小的氣急敗壞。

“我問過梅姑婆了,她說遇到這種事,千萬不能回頭看。”

“哪個梅姑婆?你那個曲里拐彎的親戚?念了半個世紀佛的那個老太太?”

“嗯。”

“什么不能回頭看?佛法還教導我們回頭是岸呢。”我輕笑,想起他把我介紹給整個家族的慎重,想起那個手上總操著一串佛珠,干瘦卻硬朗梅老太太。

“我跟她說了你的事,咳……”他有些羞澀的罩著嘴清了清喉嚨,“就你說你腳步聲跟你腳步不搭調(diào)的事。”

“她怎么說?”我心里一暖,急切的問他。

“她說,叫你千萬別回頭。”

“沒說為什么嗎?”

“沒說。”我有些失望的皺了皺眉頭。

“瑞寧,聽我的吧,別在做會計了,沒個早晚,生活沒有規(guī)律,我的錢足夠……”他好像下定了決心,拉著我的手一口氣說。

我沖他做了個停止的手勢,俯首繼續(xù)自己的工作。

想起當初來這里做代賬會計,就是自立自強的個性,吸引了這個頗為殷實的業(yè)主。一旦確定了戀愛關系,他又希望我抹殺掉自己所有的個性,只做他背后那個無能的小女人。我心里十分不悅。

“我只是擔心你,我昨夜也沒有睡好。”他一邊解釋,一邊往我的手腕上系著一根中國繩結。那是一個編織的造型很奇怪的中國繩結,中間還扭了一道。十分耀目的紅色。

“這是什么?”

“這是靈魂結。我小時候研究過,類似于國際上稱作美比茲的圓環(huán)。就是從結的正中間剪開,不成為套環(huán),而是一個完整的,沒有被扭曲的圓。有點像人肉體和靈魂的一體兩面。”結套在我的腕上,垂下兩粒貓眼墜子。他的手指在我的腕上多留連了一會兒,我沒有閃開。

“這是梅姑婆送給我避邪的,現(xiàn)在我送給你。”我對他溫柔的笑,不止感謝他對我細致的用心。

覺得手上的這個結更像月老的紅線,把我緊緊纏住。

可我仍然享受著戀愛中女人的特有的矜持,在他有些失意的眼神中,把手不著痕跡的抽離。

他向我求了婚,我說會考慮,卻遲遲沒有給他答復。

晚上,伴隨著我的,不僅有腳步聲,還有繩結上兩粒貓眼墜子互磕的聲音,正好壓在兩聲腳步聲中間,顯得張弛有度。一切很平靜。我看了看手腕上的繩結,心想,真有這么神?

隨后一想,走步和揮手本來就是張弛有度的,何苦強加附會呢?

也許一切一切的原因,只是因為我太累了。

背后一陣強風卷過來,把我半推著向前蹌了兩步。兩粒貓眼磕在一起發(fā)出一聲碎響,我警惕的回頭一看,背后飄過一團似紫非紫似白非白的霧氣,貓眼墜子又無端的咔啦一響。我捧起來一看,里面居然出現(xiàn)了裂紋。

“我對你強調(diào)過多少遍,叫你不要回頭,不能回頭。”

“我不回頭,怎么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情?”

“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回頭的。”

“有什么不能回頭的?依你這樣說,任何人都沒有一次改過的機會了?”

“我是說……”

“浪子回頭金不換是騙人的?”

“不是……”

“佛說的回頭是岸也是騙人的!”

“你強辭奪理!”他被我搶白得差點失去理智。

“我們一出生,就是一個胡同往死里走,誰也回不了頭,還有過去的時光,已經(jīng)做過的事情都回不了頭,還有,還有我愛上你,我在乎你,也是回不了頭了,我沒辦法假裝不認識,不去關心你……”

我第一次見他一口氣說這么多的話,而且氣勢如虹,一氣呵成。他真的被我氣得不輕,狠狠瞪我一眼后,倔頭倔腦的向辦公室外沖。

“我答應你。”我心里五味雜陳,見到他遠去的背影脫口而出,“我們春節(jié)就結婚。”他回頭望向我,一臉乍驚乍喜的表情。

春節(jié)前二十六天夜,我終于做完了男朋友公司的帳?;槠谝呀?jīng)敲定,我手腕上戴著他送給我的中國結繩,中指上戴著他送給我的訂婚戒子。

我心中有一個打算,我已經(jīng)了結了很多事,今天夜里,我也要跟那擾人的腳步聲,做個了斷。

平靜的走著,腳步聲卻在慢慢變得凌亂。

我立定,“不管是什么東西,滾出來!”伴著一聲喝,我回過頭去,窒息的看到了另一個自己。

一個微笑著的,恍若鏡子里的自己。她微笑著向我走過來,發(fā)出清晰的腳步聲,叩叩叩……

我驚呆了,一動也不敢動。終于,她的身體,漸漸穿過我的身體,我手上的繩結叭的齊中間裂開,成了攤在地上的,一個大圓。

年間,我看見我跟他結了婚。

也許做什么久了,都會積累出一些若有似無的概念。

我觀察那個女人很久了,她幾乎夜夜晚歸,有時酒喝過了,就像一只被風吹著的燭焰,左右搖晃。我輕輕的飄下樹梢,跟上了那女人腳步的節(jié)奏。

她叫虹,是一個妓女。原來如此。

我沒有想到我會再遇到他。他坐在我床邊,比我更局促。

“結婚多久了?”

“還不到半年。”

“哈,男人。”我說這話時,戲謔多過憤恨,“來吧。”我向床上一倒。

“我覺得她好像不一樣了,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一樣,真的??赡芪覐那罢J識的不是她,是自己想像中的她。”

“哪個她?”

“我老婆。”我從他進門后,第一次認真的正視他,他顯得很頹廢,有一種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困窘。

“不用找什么借口了。這男人,生來是該有兩個女人的。一個紅豆糕,一個白米糕。如果吃了那個紅豆糕,就覺著那個白米糕像象牙白玉團,而紅豆糕就像是剛出生沒毛的粉耗子。如果吃了那個白米糕,就覺得那紅豆糕像是吸了千年血氣的口含玉,而白米糕就像陳年快爛掉的白菜幫子。”

他有點反應不過來,“好像是……”

“我說的。”我一句搶白。

做完了,他還在我脖子間流連不去。

“我好像認識你。”

“再蹭要另加錢的??!”

“真覺得好像認識你。”我憤憤推開他的頭,順便轉(zhuǎn)過臉過,眨掉涌出來的淚意。

他拿出一沓一百塊的,用手背掃開雜亂的梳妝臺,輕輕放下。突然被一個中國繩結吸引了目光。

“這是哪來的?這是你哪兒搞來的,你說?”他問得焦急。

在那一瞬間,我想對他說,我愛上你,我在乎你,我沒辦法假裝不認識,不去關心你。

可我忍住了。

半年前,這個男人教過我,好些事,是不能回頭,也回不了頭的。

這半年間,我也體會到,好些事,是不能回頭,也回不了頭的。

“我撿的,想要的話多出五十塊,你拿去。”

展開更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