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攆不走的流浪漢

文竹姑娘二十多歲,因為腿有殘疾,在村里就近開了個小賣部。小賣部附近,是8路車的終點站,因為生意清淡,所以店前8路車上上下下的乘客就成了文竹眼中的一道風(fēng)景。

這天下午,從車上下來一個小伙子,頭發(fā)蓬亂,衣衫不整,看樣子像個流浪漢,下車時還在癡迷地盯著手機,差點跌倒也不在意。突然,他抬起頭來,打量四周,就像發(fā)現(xiàn)獵物的狼一樣,雙眼放出光來。然后,他就蹲在站牌后面,旁若無人地玩起了手機。

直到傍晚,一場大雨襲來,小伙子才站起身來,躲進小賣部旁邊的馬棚里。

這馬棚是鄰居馬叔的,馬叔早年趕過馬車,搭了這個馬棚。后來不趕馬車了,馬棚就廢棄不用了。其實,這馬棚就是一個僅能遮風(fēng)擋雨的簡易棚房,棚內(nèi)空無一物,連個門鎖也沒有。有一陣子,馬叔的老婆在里面養(yǎng)過狗,鋪了一層稻草。

小伙子鉆進馬棚后再也沒有出來,直到第二天中午,文竹怕他餓著,就跛著腿給他送去了水和食物。只見小伙子坐在草堆上,半靠著墻角,入神地玩著手機。當文竹遞過食物時,他愣了一下,伸手接過來,隨即塞到嘴里,大口地吃著,連聲“謝謝”也沒說,眼睛始終沒離開過手機。

本來,文竹想和他說說話,了解一些情況,可看他那癡迷的樣子,只好悄悄退了出去。

到了晚上快要睡時,文竹突然聽到馬叔的吵鬧聲,出來一看,才發(fā)現(xiàn)那小伙子被馬叔從馬棚里轟了出來。馬叔朝他吼道:“年紀輕輕的不找事干,東游西蕩,窩在這兒干啥?”小伙子什么話也沒說,走到站牌后面,蹲了下去,又專注地玩起了手機。馬叔跟上去,繼續(xù)攆他:“深更半夜的呆這兒干啥?快回家去!”

這一幕正好被路過的村主任撞上了,村主任是個樂善好施、敢作敢當?shù)娜?。借著昏暗的路燈,他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,以責備的口吻問馬叔:“你攆他干嗎?現(xiàn)在沒車了,你讓他上哪兒去?”沒等馬叔回答,他又對小伙子說道:“年輕人,去我家吧。”小伙子答道:“哪兒也不去,我就呆這兒好。”

村主任一聽,覺得這樣不行,果斷地說:“那你就住馬棚里去。”

小伙子似有所動,回頭征詢地望著馬叔,馬叔犟著不說話。

村主任不耐煩地催道:“馬叔,你答應(yīng)呀!”馬叔這才不太情愿地答應(yīng)道:“好吧,許你住一晚上。”

三人陪小伙子走到棚里,安頓好后,正要走,不料小伙子說道:“我想在這兒住上十天半月,行嗎?”馬叔一聽不說話了,倒是村主任答應(yīng)得爽快:“行,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,有事就打我電話。”接著,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了他。

小伙子舒心地笑了,文竹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。

第二天,文竹打電話叫來村主任,為小伙子架起簡易木板床,鋪上被子。小伙子很感動,眼眶都濕潤了,囁嚅了老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:“你們不用再為我操心了,我想在這安安靜靜呆一陣子。”

兩人從馬棚出來,回到店里后,村主任悄聲問文竹:“我看這傻小子不像壞人,但我確實搞不懂,他為什么一定要呆在這里?”文竹笑道:“你錯了,他一點都不傻,這人心氣很高,夢想大著呢!”

以后幾天,一直陰雨綿綿。這天傍晚,文竹突然聽到外面有吵鬧聲,出去一看,發(fā)現(xiàn)馬棚邊有一個拿著錘子的女人,一邊敲打著馬棚,一邊起勁地吵鬧著。這女人是多日不見的馬嬸,一直在城里帶孫子,只有周末才回家。今天是周末,回家一看,發(fā)現(xiàn)馬棚里住著個流浪漢,吃驚不小,一問老公,才知道是被村主任安頓的,氣憤不過,便來到馬棚,吵吵嚷嚷,要拆了馬棚。

就這樣,小伙子再次被轟了出來。細雨蒙蒙中,他一聲不響地走到站牌旁,蹲在樹下,仍然癡迷地玩著手機。樹上的雨滴落下來,打濕了他的頭發(fā),他也渾然不覺。

文竹走上前去,說:“到我店里去避會兒雨吧,別把衣服打濕了。”小伙子頭也不抬地說:“別管我了,讓我安靜會兒。”

這時,有圍觀的人勸馬嬸:“馬嬸,雨越下越大了,就讓他在棚里住一晚上吧。”馬嬸沒好氣地說:“你們要可憐他,就把他接家里去好好侍候。”

這時,聞訊趕來的村主任忙說:“要能把他接到家里去,我早接去了,他不愿意打擾任何人,要住也只肯住在你的馬棚里。容他住一陣子,對你來說,也不會損失什么,犯不著趕他走呀!”

馬嬸一聽就火了:“你說得倒好聽,你就沒發(fā)現(xiàn)他的手機好高級啊,你知道他的底細嗎?哪天我落個窩藏罪,你們誰替我負責?”說著,她掄起錘子砸向馬棚,一旁的馬叔也跟著拆了起來,不一會兒,馬棚垮了……

村主任見此,也不好說什么,就掏出錢包,拿出幾百塊錢,遞給小伙子說:“拿著,趁還有最后一趟班車,你還是去城里吧。”小伙子抬起頭,看都不看錢一眼,說:“我就想呆在這里,不住馬棚,還不行嗎?你們別圍著我轉(zhuǎn)了。”說著,他起身避開眾人,找了一個安靜處,蹲了下來。

這時雨慢慢大了起來,圍觀的人也漸漸散去,村主任很無奈,苦笑著望了文竹一眼,也離開了。文竹覺得小伙子賴在這里也不是長久之計,思忖片刻后,她對小伙子說道:“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。”

小伙子沒理她。文竹明白他不會說出號碼了,一把從他手中奪過手機,撥打了自己的電話。小伙子反應(yīng)過來后急忙伸手搶過了手機,這時,文竹聽到了自己手機的鈴聲,說:“聽我的話,你還是走吧。”

小伙子不再理她,手機里那個異彩紛呈的世界,讓他把一切都置之度外。

“好,你不走,我看你不走!”文竹說著朝店里走去。就在文竹進店后不久,一直玩手機的小伙子突然驚異地抬起頭來,朝文竹的店里望了一眼,似乎明白了什么,無奈地搖搖頭,黯然失色地走了……

以后很多天,小伙子的身影一直在文竹的眼前揮之不去,她很想知道小伙子現(xiàn)在處境如何。有幾次,她按捺不住,想撥打小伙子的電話,又怕驚擾他,想想還是放棄了。

一年多后,村里發(fā)生了變化,開發(fā)商要在這兒建樓,文竹的小店也在拆遷之列。就在拆遷的前幾天,村主任帶著一個陌生人走進了她的小店,介紹道:“這是開發(fā)商覃老板,他想和你談?wù)劇?rdquo;

覃老板和文竹隨意地聊起了家常,然后拿出手機看了一眼,似乎不經(jīng)意地問道:“咦,你這里有一個開放的Wi-Fi,怎么不設(shè)密碼呢?”文竹淡然一笑,說:“每天在這里等車的人不少,為了方便他們,我特意開放了無線網(wǎng)絡(luò)。”

覃老板突然話鋒一轉(zhuǎn),問:“去年是不是有一個蹭網(wǎng)的小伙子,在你這兒呆過一陣子?”

文竹驚喜地點點頭,急切地問:“是的,你認識他?他現(xiàn)在在哪?”

覃老板的眼眶紅了,哽咽著說道:“他是我兒子,他死了……”

文竹和村主任一驚,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。

覃老板擦掉眼角的淚水,說:“他性格孤僻,少言寡語,不管多糟的事落在頭上,都不吭聲,可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個網(wǎng)絡(luò)奇才。他不聲不響地制作出了最熱門的游戲,我們做父母的當初卻不理解他,認為他不務(wù)正業(yè),關(guān)閉了他的網(wǎng)絡(luò),斷掉了他的經(jīng)濟來源,最后他只得悄悄地離家出走。當他再回到家里的時候,才知道他已經(jīng)身患絕癥……唉,都是我們逼的呀!”

覃老板痛心疾首,待稍許平靜后,才緩緩地對文竹說道:“臨死之前,他才告訴我們,他最幸福的時光,就是在你們村里的那幾天。他離家出走之前,就已經(jīng)制作出了那款游戲,進入了試運行階段。那天,他離開家,乘上了8路車,一路上神思恍惚,也不知要到哪里去,直到終點站才下了車。他無意中發(fā)現(xiàn)你這兒有一個開放的Wi-Fi,這讓他欣喜若狂。他說,如果能再多呆一個晚上,游戲最后的調(diào)試工作就完成了,可是,后來因為馬棚風(fēng)波,你不得不關(guān)掉網(wǎng)絡(luò),逼他離開。出乎他意料的是,當他頹然地坐上公交車,不知去何方時,他的手機突然收到了你給他充的300元話費,讓他通過數(shù)據(jù)網(wǎng)絡(luò)完成了游戲的最后一道程序,這讓他激動萬分。最讓他感到溫暖的是,你還給他發(fā)了一條短信——早點回家,別讓親人牽掛……”

覃老板最后說道:“他就是到了天堂,也會懷念你,懷念那個開放的Wi-Fi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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